【罗浮生/杨修贤】【樊伟/牧歌】水银镀膜 2

 

 

2

 

去牧歌那里的路途跟我想的一样,不仅远还很累,中午在河岸这边等轮渡的时候,它居然还晚点了近一个小时才进港。我也就晚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牧歌刊登在报纸上的那个地址那儿。

 

那是座独门独栋修在林子里的宅子,让人进去方便走的路只有一条,还要稍微爬会儿山路,从山腰往下看还能看见一小块儿跟明镜儿似的湖。这里确实算得上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不管这地方是不是罗浮生选的,总的来说反正我还挺喜欢这地的。他怎么就没想着把我也藏一藏呢,虽然影响我平时做买卖,但还挺适合拿来度假画画的。

 

我爬了一会儿山,等到他屋门口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小腿肚直打颤,真不知道他平时都是靠什么上山下山的。我倚着支在他门口的栅栏上靠了一会儿,随后敲响了他的门。等了有大概十分钟的时候门才开,来开门的是个带着副眼镜穿着身靛蓝色长衫的年轻人。

 

他看见我之后很惊喜的笑了笑,对我说:“你就是杨先生吧?我等你好久了,赶快进来先吃饭吧,事情我们待会儿再谈。”

 

我便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门,来这儿之后首先让我尤为感到惊奇的便是他的长相,他几乎有着一张和我九成相似的面孔,就连身量也都差不多。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两个在气质上实在是太过于天差地别,我几乎都要以为我是在照镜子了。

 

他把我引到餐桌边坐下,然后自己辗转回厨房里拿碗筷和饭菜,我便趁机观察着他。他身上透着一股子文人才会有的那种底蕴风骨,走起路来的时候背脊挺得很直,端东西的手也拿的很稳。但迈的步子却又很矜持,走起路来也很轻,那双穿着便鞋的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非常细微,他走过的时候就像是某种安静又轻巧的小动物从上面跑开一样。

 

而后我同他一起用了晚餐。席间的时候我问他,这么大的一间宅子就你一个人住吗?也没雇个下人来帮着你?他有点脸红的对我说,他不太习惯平日里总有人服侍着他,反正他也习惯自己一个人生活,什么事都会做,只需要偶尔辛苦一下别人帮忙他从山下送点东西上来就够了,他自己不太想也不太方便出门。

 

我调侃他这纯粹是有着少爷的命却不知道享福可惜了。他便又脸红了,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觉得他红着张脸低下头去用食指指节顶着眼镜腿扶眼镜的样子完完全全就像是只毫无防备的兔子。接着他便去收拾了碗筷,把我安置在了沙发上又给我倒了杯茶。

 

我完全不觉得这只“兔子”会是罗浮生喜欢的类型,他跟我胡搞了这么久对他的秉性我还是多少心里有些数的,他不像是会喜欢这么传统类型的人,尽管他和我长得很相像,但我们确实也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但我又确实听见那些人这么说了,我也确信我没听错,所以这里面一定还有些什么我还没完全搞清楚的事情。

 

他整理完厨房的时候便出来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喝茶谈事情。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他是个说话做事都非常有条理性的人,可能是作家都像他这样吧,深居简出,做事情很有逻辑性,且喜欢按照自己的步调来。我意识到他可能没有我当初想的那么单纯了,在某些方面他有着一种,怎么形容呢,文人的倔强与坚持吧。在我和他商量雇佣事宜的时候,我提出的某些和他原来的设想不太一样的建议的时候,他都会皱眉,但他又会很快的缓和下来,并且语气温和地试图劝说我遵循他之前的那些条件。

 

他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晚我们谈妥所有的事情之后,已经将近午夜。我同意在他这间宅子里住上两三天,每天都会同他讲一个在我身上发生过的故事,因为他说真实体会过的故事更有助于情感的抒发,我同意了,但我们并没有商量出一个固定的时间点,因为他实在是一个作息时间都很不规律的人。但是在晚上临睡前洗澡的时候,他在递给我一套新的睡衣之外还递给了我一个铜制的铃铛。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他告诉我,在他需要我过来给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就会摇响这个铃铛,然后我就可以去书房里找他。同样的,我如果有什么事是他需要帮我做的,摇响我的这支铃铛,他便会寻着声音过来找我。

 

我把那个小铃铛拎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对他眨了眨眼,说:“你对每个来这里的客人都会准备一个这样的铃铛吗?”我有意想套他的话,但他没上钩。

 

他只是温和地站在那看着我说:“我这里一般都不会有客人过来拜访的。”

 

“那也就是说还是有人会来的?”我又问。

 

“和我一样的客人吗?还是您熟识的朋友偶尔会过来喝杯下午茶?牧先生总不能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吧,那也太寂寞了。”

 

但他都没有搭话,只是依旧站在那儿嘴角挂着一抹很恬静的笑,依旧挺直着脊背,像是只仰着脑袋支着后腿闷不做声盯着你的小动物。

 

我便知道我今天从他这儿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和他道了晚安然后回去了他整理出来的客房里。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们又在同一张餐桌那儿吃了早餐。而后我帮着他一起收拾了些东西,他便回了书房,而这段时间我则是完全自由的,我可以在这个宅子的所有地方到处游逛,也可以到山上或者山下的湖那边去看看。由于我担心他会叫我,我也比较犯懒不想出门,便只在宅子里四处转了转。

 

房子很大,有上下两层,从二楼的阳台那儿望出去风景很好,可以望见很多墨色的树尖和嵌在中间的那一小块湖。屋子里房间也很多,大部分都被上了锁,我找了一根发卡出来把它掰直了然后去把那些锁全部撬开了一遍,发现大部分都是些因为没有人住而锁起来的空房间,而其他的则堆着一些杂物,我甚至在一间屋里发现了好多我自己临出来的假画,那一瞬间我更加确定了这个牧歌的所谓情人根本不可能是罗浮生,因为他知道我做假的一些手法,这些画全部是我近期画的,而罗浮生绝不可能去买。

 

但如果不是罗浮生的话,那他们又为什么会说呢?

 

到下午一点吃过午餐之后,牧歌便让我到他的屋子里去为他讲故事,我便故意给他讲了我和罗浮生刚认识那时候的事情,想看他听到他的名字会有些什么反应,但他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就像是之前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样,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钢笔和纸,在我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低头记两笔东西上去。

 

而当我讲完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你可以详细地讲讲那个怀表的样子吗?”

 

“怀表?”

 

“对怀表,就是你想从他怀里抢过来的那支怀表的样子。”

 

“就是一个金色的,然后表盖上有些凸起的纹路……”我想了一会儿该如何形容,最后摸不着头脑干脆从自己的衣兜里掏了一块怀表出来递给他看,“就跟我这块一模一样。”

 

他拿着我的那块表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然后又问我:“你确定是一模一样的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么个小东西的细节不放,但我还是说:“肯定是一样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经我的手经过一遍我就能记住。毕竟我就靠着这种本事吃饭呢。”

 

他点了点头之后便把表还给了我,又低下头去写东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向我道了谢示意我可以去干些自己的事情了。

 

那之后,我把这栋宅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个便,除了那些我仿的画之外一无所获,剩下的就只有牧歌的书房我还没去过了,因为他一整天除了吃饭之外几乎就没出过那里,我实在找不到机会进去搜,便干脆静下心来准备等他晚上睡了之后我再进去。

 

凌晨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点了蜡烛,摸到了牧歌的书房门口,那里没有落锁,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我在里面转了一圈,起初没什么收获,那里就一张桌子和整柜整柜的书,桌上也就放着一些他用过的和没用过的稿纸。

 

就在我快要灰心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角落里又一个上着锁的柜子,我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几乎欣喜若狂,我把蜡烛摆在了旁边的地板上照明,然后蹲在那里依旧用着那根被我早先用过的发夹来开锁。那是种并不十分难开的锁,我用了没两下力就把它给捅开了。接着,我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文件夹,我把它拿了出来然后打开了它。

 

里面放着好几张纸,头一张就是他中午听我说完记的东西,上面写了我的名字、他的名字还有罗浮生的名字,他把罗浮生的名字写的很大甚至是把他框了起来在旁边打了个硕大的问号,在我和罗浮生之间有个箭头,箭头的横杠上写着情人两个字,然后在他和罗浮生之间也有个箭头,上面也写着情人两个字但是后面又跟着一个问号。而这张纸的其他地方还写着一些七零八落地东西,全是我中午给他讲的那些他让我重复过的东西,写的最显眼的就是相同的怀表那几个字。

 

这张纸上的东西看得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我便接着往下翻,然后就看到了两张让我心头一跳的黑白照片。那是两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我认出来了其中一张上面是罗浮生,另一张上面的男人我不认识,但是他又和罗浮生长得非常非常像而我却从来没听罗浮生说过他有个长相相似的兄弟。

 

我把照片翻到了背面,上面被人用铅笔记下了日期,我从字迹判断出来这是牧歌写的,一张是在两个月之前,而另一张是在一周以前,在一周以前那张照片上印着的是罗浮生。我记得那个时候他似乎是准备要过来找我的,我认得他手里提着的那个礼物盒,那是他一周前才跑过来送给我的东西。

 

我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事情可能完全没有这么简单,可能就连我现在一个人出现在这里都是被人做出来的一个局。我立马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回房间拿了东西跑掉,结果刚一转身就差点把蜡烛吓掉。

 

牧歌悄无声息地倚在门框那同样举着根蜡烛看着我,表情在跳跃着的烛火下明明灭灭的,我却丝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到底站在那里看了我多久。

 

他见我转过身来,便又拿出了那副温和又柔顺的笑容来对着我,他说:

 

“啊。你终于把这个给翻出来了,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始正式谈谈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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